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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祖坛经

来源: 佛经    时间: 2019-09-01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六祖大师法宝坛经      东土禅宗六祖惠能大师说  门人法海

六祖大师传略    

    祖生新州,族氏,三岁丧父,母嫠居,采樵以给。遇客闻诵《金刚经》感悟,以居士身来扣黄梅,入碓坊服劳八阅月。知付授时至,令众述偈,祖有“菩提本无树”语。默识,恐众嫉其衣法,付令宵遁,偈曰:“有情来下种,因地果还生,无情亦无种,无性亦无生。”祖得法,潜入猎人队一十六载。因析风幡论,始出衣钵,落发,众请兴曹溪。嗣法三十余人,青原南岳为上首。先天二年示寂,寿七十六,宪宗大鉴禅师,塔曰:“元和灵照”。

    应无所住,碓嘴生花,本来无物,总欠作家。
    黄梅夜半,误赚袈裟,流传天下,五叶一华。

    
六祖大师缘起外纪    门人法海等集

    大师名惠能,父氏,讳行瑫,母氏,唐武德三年九月左官新州。母氏先梦庭前白花竞发,白鹤双飞,异香满室,觉而有娠。遂洁诚斋戒,怀妊六年,师乃生焉,唐贞观十二年戊戌岁二月八日子时也,时毫光腾空,香气芬馥。黎明有二僧造谒,谓师之父曰:“夜来生儿,专为安名,可上也。”父曰:“何名惠能?”僧曰:“者,以法惠济众生;者,能作佛事。”言毕而出,不知所之。师不饮母乳,遇夜,神人灌以甘露。

    三岁父丧,葬于宅畔,母守志鞠养。既长,鬻薪供母。年二十有四,闻经有省,往黄梅参礼,五祖器之,付衣法,令嗣祖位,时龙朔元年辛酉岁也。

    南归隐遁,至仪凤元年丙子正月八日,会印宗法师,诘论玄奥,印宗悟契师旨。是月十五日,普会四众,为师剃发。二月八日,集诸名德授具足戒,西京智光律师为授戒师,苏州慧静律师为羯磨,荆州通应律师为教授,中天耆多罗律师为说戒,西国蜜多三藏为证戒。其戒坛乃宋朝求那跋陀罗三藏创建,立碑曰:“后当有肉身菩萨于此受戒。”

    又梁天监元年,智药三藏西竺国航海而来,将彼土菩提树一株,植此坛畔,亦预志曰:“后一百七十年,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,度无量众,真传佛心印之法主也。”师至是祝发受戒,及与四众开示单传之旨,一如昔谶(梁天监元年壬午岁至唐仪凤元年丙子,得一百七十五年)。

    次年春,师辞众归宝林印宗与缁白送者千余人,直至曹溪。时荆州通应律师与学者数百人,依师而住。师至曹溪宝林,观堂宇湫隘,不足容众,欲广之,遂谒里人陈亚仙曰:“老僧欲就檀越,求坐具地,得不?”曰:“和尚坐具几许阔?”祖出坐具示之,亚仙唯然。祖以坐具一展,尽罩曹溪四境,四天王现身,坐镇四方。今寺境有天王岭,因兹而名。曰:“知和尚法力广大,但吾高祖坟墓并坐此地,他日造塔,幸望存留,余愿尽舍,永为宝坊。然此地乃生龙白象来脉,只可平天,不可平地。”寺后营建,一依其言。

    师游境内,山水胜处辄憩止,遂成兰若一十三所,今曰“花果院”,隶籍寺门。其宝林道场,亦先是西国智药三藏南海曹溪口,掬水而饮,香美,异之,谓其徒曰:“此水与西天之水无别,溪源上必有胜地,堪为兰若。”随流至源上,四顾山水回环,峰峦奇秀,叹曰:“宛如西天宝林山也。”乃谓曹侯村居民曰:“可于此山建一梵刹,一百七十年后当有无上法宝于此演化,得道者如林,宜号‘宝林’。”时韶州侯敬中以其言具表闻奏,上可其请,赐额为“宝林”,遂成梵宫。盖始于梁天监三年也。

    寺殿前有潭一所,龙常出没其间,触挠林木。一日,现形甚巨,波浪汹涌,云雾阴翳,徒众皆惧。师叱之曰:“你只能现大身,不能现小身。若为神龙,当能变化,以小现大,以大现小也。”其龙忽没,俄顷,复现小身,跃出潭面。师展钵试之曰:“你且不敢入老僧钵盂里!”龙乃游扬至前,师以钵舀之,龙不能动。师持钵归堂上,与龙说法,龙遂蜕骨而去。其骨长可七寸,首尾角足皆具,留传寺门。师后以土石堙其潭,今殿前左侧,有铁塔镇处是也。(龙骨于至正己卯,寺罹兵火,因失,未知所之。)

    师坠腰石镌“龙朔元年居士志”八字。此石向存黄梅东禅明嘉靖间,中宦者于彼请归曹溪,今尚存。

    又,唐王维右丞为神会大师作《祖师记》云:“师混劳侣,积十六载,会印宗讲经,因为削发。”

    又,柳宗元刺史作《祖师谥号碑》云:“师受信具,遁隐南海上十六年。度其可行,乃居曹溪为人师。”

    又,张商英丞相作《五祖记》云:“五祖演化于黄梅县东禅院,盖其便于将母。龙朔元年,以衣法付六祖已,散众,入东山结庵,有居民冯茂以山施师为道场焉。以此考之,则师至黄梅传受五祖衣法,实龙朔元年辛酉岁。至仪凤丙子,得十六年,师方至法性寺祝发。他本或作师咸亨中至黄梅,恐非。

    

历朝崇奉事迹

    唐宪宗皇帝谥大师曰:“大鉴禅师”。
    宋太宗皇帝加谥“大鉴真空禅师”,诏新师塔曰:“太平兴国之塔”。
    宋仁宗皇帝天圣十年,迎师真身及衣钵,入大内供养。加谥“大鉴真空普觉禅师”。
    宋神宗皇帝加谥“大鉴真空普觉圆明禅师”。

具见晏元献公碑记

六祖大师法宝坛经   东土禅宗六祖惠能大师说 门人法海


行由品第一

  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(名)与官僚入山请师出,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。师升座次,刺史官僚三十余人、儒宗学士三十余人、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,愿闻法要。大师告众曰:“善知识!

    菩提自性,本来清净;
    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

  善知识!且听惠能行由得法事意。”——

    惠能严父,本贯范阳,左降流于岭南,作新州百姓。此身不幸,父又早亡,老母孤遗,移来南海;艰辛贫乏,于市卖柴。时有一客买柴,使令送至客店;客收去,惠能得钱,却出门外,见一客诵经。惠能一闻经语,心即开悟,遂问客诵何经?客曰:“《金刚经》。”复问:“从何所来,持此经典?”客云:“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来。其寺是五祖大师在彼主化,门人一千有余;我到此中礼拜,听受此经。大师常劝僧俗,但持《金刚经》,即自见性,直了成佛。”

    惠能闻说,宿昔有缘,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惠能,令充老母衣粮,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。惠能安置母毕,即便辞违,不经三十余日,便至黄梅,礼拜五祖。祖问曰:“汝何方人?欲求何物?”惠能对曰:“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,远来礼师,惟求作佛,不求余物。”祖言:“汝是岭南人,又是獦獠,若为堪作佛?”惠能曰:“人虽有南北,佛性本无南北;獦獠身与和尚不同,佛性有何差别?”五祖更欲与语,且见徒众总在左右,乃令随众作务。惠能曰:“惠能启和尚,弟子自心常生智慧,不离自性,即是福田。未审和尚教作何务?”祖云:“这獦獠根性大利!汝更勿言,着槽厂去。”

    惠能退至后院,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,经八月余。祖一日忽见惠能,曰:“吾思汝之见可用,恐有恶人害汝,遂不与汝言,汝知之否?”惠能曰:“弟子亦知师意,不敢行至堂前,令人不觉。”

    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:“吾向汝说:世人生死事大,汝等终日只求福田,不求出离生死苦海。自性若迷,福何可救?汝等各去自看智慧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,各作一偈,来呈吾看。若悟大意,付汝衣法,为第六代祖。火急速去,不得迟滞,思量即不中用!见性之人,言下须见。若如此者,抡刀上阵,亦得见之(喻利根者)。”

    众得处分,退而递相谓曰:“我等众人,不须澄心用意作偈,将呈和尚,有何所益?神秀上座现为教授师,必是他得。我辈谩作偈颂,枉用心力。”诸人闻语,总皆息心,咸言:“我等以后依止师,何烦作偈?”

    神秀思惟:“诸人不呈偈者,为我与他为教授师。我须作偈,将呈和尚;若不呈偈,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?我呈偈意,求法即善,觅祖即恶,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?若不呈偈,终不得法。大难!大难!”

    五祖堂前,有步廊三间,拟请供奉卢珍画《楞伽经》变相及五祖血脉图,流传供养。神秀作偈成已,数度欲呈,行至堂前,心中恍惚,遍身汗流,拟呈不得;前后经四日,一十三度呈偈不得。乃思惟:“不如向廊下书着,从他和尚看见,忽若道好,即出礼拜,云是作;若道不堪,枉向山中数年,受人礼拜,更修何道?”是夜三更,不使人知,自执灯,书偈于南廊壁间,呈心所见。偈曰:

    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,
    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

  书偈了,便却归房,人总不知。复思惟:“五祖明日见偈欢喜,即我与法有缘;若言不堪,自是我迷,宿业障重,不合得法。圣意难测!”房中思想,坐卧不安,直至五更。

    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,不见自性。天明,祖唤供奉来,向南廊壁间绘画图相,忽见其偈,报言:“供奉!却不用画,劳尔远来。经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但留此偈,与人诵持。依此偈修,免堕恶道;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”令门人炷香礼敬,尽诵此偈,即得见性。门人诵偈,皆叹:“善哉!”

    祖三更唤入堂,问曰:“偈是汝作否?”言:“实是作,不敢妄求祖位,望和尚慈悲,看弟子有少智慧否?”祖曰:“汝作此偈,未见本性,只到门外,未入门内。如此见解,觅无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无上菩提,须得言下识自本心、见自本性,不生不灭。于一切时中,念念自见,万法无滞,一真一切真,万境自如如;如如之心,即是真实。若如是见,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。汝且去一两日思惟,更作一偈,将来吾看;汝偈若入得门,付汝衣法。”神秀作礼而出。又经数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神思不安,犹如梦中,行坐不乐。

    复两日,有一童子于碓坊过,唱诵其偈。惠能一闻,便知此偈未见本性;虽未蒙教授,早识大意。遂问童子曰:“诵者何偈?”童子曰:“尔这獦獠不知,大师言‘世人生死事大’,欲得传付衣法,令门人作偈来看。若悟大意,即付衣法为第六祖。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,书《无相偈》,大师令人皆诵,依此偈修,免堕恶道;依此偈修,大有利益。”惠能曰:“我亦要诵此,结来生缘。上人!我此踏碓八个余月,未曾行到堂前,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。”童子引至偈前礼拜,惠能曰:“惠能不识字,请上人为读。”时有江州别驾,姓日用,便高声读。惠能闻已,遂言:“亦有一偈,望别驾为书。”别驾言:“汝亦作偈,其事希有!”惠能向别驾言:“欲学无上菩提,不可轻于初学。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没意智。若轻人,即有无量无边罪。”别驾言:“汝但诵偈,吾为汝书。汝若得法,先须度吾,勿忘此言。”惠能偈曰:

    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
    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

  书此偈已,徒众总惊,无不嗟讶,各相谓言:“奇哉!不得以貌取人,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?”

    祖见众人惊怪,恐人损害,遂将鞋擦了偈,曰:“亦未见性。”众以为然。次日,祖潜至碓坊,见腰石舂米,语曰:“求道之人,为法忘躯,当如是乎?”乃问曰:“米熟也未?”惠能曰:“米熟久矣,犹欠筛在。”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。惠能即会祖意,三鼓入室,祖以袈裟遮围,不令人见;为说《金刚经》,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惠能言下大悟——“一切万法,不离自性”。遂启祖言:

    何期自性,本自清净;
    何期自性,本不生灭;
    何期自性,本自具足;
    何期自性,本无动摇;
    何期自性,能生万法。

  祖知悟本性,谓惠能曰:“不识本心,学法无益;若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,即名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”三更受法,人尽不知,便传顿教及衣钵。云:“汝为第六代祖,善自护念,广度有情,流布将来,无令断绝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有情来下种,因地果还生;
    无情既无种,无性亦无生。”

  祖复曰:“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,人未之信,故传此衣,以为信体,代代相承。法则以心传心,皆令自悟自解;自古佛佛惟传本体,师师密付本心。衣为争端,止汝勿传;若传此衣,命如悬丝。汝须速去,恐人害汝。”惠能启曰:“向甚处去?”祖云:“逢怀则止,遇则藏。”惠能三更领得衣钵,云:“本是南中人,素不知此山路,如何出得江口?”五祖言:“汝不须忧,吾自送汝。”

    祖相送直至九江驿,祖令上船,五祖把橹自摇。惠能言:“请和尚坐,弟子合摇橹。”祖云:“合是吾渡汝。”惠能曰:“迷时师度,悟了自度;度名虽一,用处不同。惠能生在边方,语音不正,蒙师付法,今已得悟,只合自性自度。”祖云:“如是,如是!以后佛法,由汝大行。汝去三年,吾方逝世。汝今好去,努力向南;不宜速说,佛法难起。”

    惠能辞违祖已,发足南行,两月中间,至大庾岭。(五祖归,数日不上堂。众疑,诣问曰:“和尚少病少恼否?”曰:“病即无,衣法已南矣。”问:“谁人传授?”曰:“者得之。”众乃知焉。)逐后数百人来,欲夺衣钵。一僧俗姓,名惠明,先是四品将军,性行粗慥,极意参寻,为众人先,趁及惠能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,曰:“此衣表信,可力争耶?”隐草莽中。惠明至,提掇不动,乃唤云:“行者!行者!我为法来,不为衣来。”惠能遂出,盘坐石上。惠明作礼云:“望行者为我说法。”惠能云:“汝既为法而来,可屏息诸缘,勿生一念,吾为汝说。”良久,惠能云:“不思善,不思恶,正与么时,哪个是上座本来面目?”惠明言下大悟。复问云:“上来密语密意外,还更有密意否?”惠能云:“与汝说者,即非密也。汝若返照,密在汝边。”曰:“惠明虽在黄梅,实未省自己面目,今蒙指示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今行者即惠明师也。”惠能曰:“汝若如是,吾与汝同师黄梅,善自护持。”又问:“惠明今后向甚处去?”惠能曰:“逢则止,遇则居。”礼辞。(回至岭下,谓趁众曰:“向陟崔嵬,竟无踪迹,当别道寻之。”趁众咸以为然。惠明后改道明,避师上字。)

    惠能后至曹溪,又被恶人寻逐,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,凡经一十五载,时与猎人随宜说法。猎人常令守网,每见生命,尽放之。每至饭时,以菜寄煮肉锅;或问,则对曰:“但吃肉边菜。”

    一日,思惟:“时当弘法,不可终遁。”遂出至广州法性寺,值印宗法师讲《涅槃经》。时有风吹幡动,一僧曰“风动”,一僧曰“幡动”,议论不已。惠能进曰:“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仁者心动。”一众骇然。印宗延至上席,征诘奥义,见惠能言简理当,不由文字。云:“行者定非常人,久闻黄梅衣法南来,莫是行者否?”惠能曰:“不敢!”于是作礼,告请传来衣钵,出示大众。复问曰:“黄梅付嘱,如何指授?”惠能曰:“指授即无,惟论见性,不论禅定解脱。”曰:“何不论禅定解脱?”曰:“为是二法,不是佛法。佛法是不二之法。”又问:“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?”惠能曰:“法师讲《涅槃经》,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。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:‘犯四重禁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,当断善根佛性否?’佛言:‘善根有二:一者常,二者无常;佛性非常非无常,是故不断,名为不二。一者善,二者不善;佛性非善非不善,是名不二’。蕴之与界,凡夫见二,智者了达其性无二;无二之性,即是佛性。”印宗闻说,欢喜合掌,言:“某甲讲经,犹如瓦砾;仁者论义,犹如真金。”于是为惠能剃发,愿事为师。惠能遂于菩提树下,开东山法门。

  惠能东山得法,辛苦受尽,命似悬丝,今日得与使君、官僚、僧尼、道俗同此一会,莫非累劫之缘?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,同种善根,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。教是先圣所传,不是惠能自智。愿闻先圣教者,各令净心,闻了各自除疑,如先代圣人无别。”一众闻法,欢喜作礼而退。

    
般若品第二

    次日,使君请益。师升座,告大众曰:“总净心念,摩诃般若波罗蜜多。”复云:

    善知识!菩提般若之智,世人本自有之;只缘心迷,不能自悟,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。当知愚人、智人佛性本无差别,只缘迷悟不同,所以有愚有智。吾今为说“摩诃般若波罗蜜”法,使汝等各得智慧。志心谛听,吾为汝说。

    善知识!世人终日口念般若,不识自性般若,犹如说食不饱;口但说空,万劫不得见性,终无有益。

    善知识!“摩诃般若波罗蜜”是梵语,此言大智慧到彼岸。此须心行,不在口念。口念心不行,如幻如化,如露如电;口念心行,则心口相应。本性是佛,离性无别佛。

    何名“摩诃”?“摩诃”是大。心量广大,犹如虚空,无有边畔,亦无方圆大小,亦非青黄赤白,亦无上下长短,亦无嗔无喜、无是无非、无善无恶、无有头尾。诸佛刹土,尽同虚空;世人妙性本空,无有一法可得;自性真空,亦复如是。

    善知识!莫闻吾说空,便即着空。第一莫着空,若空心静坐,即着无记空。

    善知识!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,日月星宿、山河大地、泉源溪涧、草木丛林、恶人善人、恶法善法、天堂地狱、一切大海、须弥诸山,总在空中;世人性空,亦复如是。

    善知识!自性能含万法是大,万法在诸人性中。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,尽皆不取不舍,亦不染着,心如虚空,名之为大,故曰“摩诃”。

    善知识!迷人口说,智者心行。又有迷人空心静坐,百无所思,自称为大;此一辈人不可与语,为邪见故。

    善知识!心量广大,遍周法界;用即了了分明,应用便知一切;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;去来自由,心体无滞,即是般若。

    善知识!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,不从外入,莫错用意,名为真性自用,一真一切真。心量大事,不行小道;口莫终日说空,心中不修此行;恰似凡人自称国王,终不可得;非吾弟子!

    善知识!何名“般若”?“般若”者,言智慧也。一切处所,一切时中,念念不愚,常行智慧,即是般若行。一念愚,即般若绝;一念智,即般若生。世人愚迷,不见般若;口说般若,心中常愚;常自言我修般若,念念说空,不识真空。般若无形相,智慧心即是;若作如是解,即名般若智。

    何名“波罗蜜”?此是西国语,言到彼岸,解义离生灭。着境生灭起,如水有波浪,即名为此岸;离境无生灭,如水常通流,即名为彼岸,故号“波罗蜜”。

    善知识!迷人口念,当念之时,有妄有非;念念若行,是名真性。悟此法者,是般若法;修此行者,是般若行。不修即凡,一念修行,自身等佛。

    善知识!凡夫即佛,烦恼即菩提。前念迷即凡夫,后念悟即佛;前念着境即烦恼,后念离境即菩提。

    善知识!“摩诃般若波罗蜜”,最尊最上最第一,无住无往亦无来,三世诸佛从中出。当用大智慧,打破五蕴烦恼尘劳。如此修行,定成佛道,变三毒为戒定慧。

    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。何以故?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。若无尘劳,智慧常现,不离自性。悟此法者,即是无念。无忆、无着,不起诳妄,用自真如性,以智慧观照,于一切法不取不舍,即是见性成佛道。

    善知识!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,须修般若行。持诵《金刚般若经》即得见性,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,经中分明赞叹,莫能具说。此法门是最上乘,为大智人说,为上根人说;小根小智人闻,心生不信。何以故?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,城邑聚落悉皆漂流,如漂草叶;若雨大海,不增不减。若大乘人,若最上乘人,闻说《金刚经》,心开悟解,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,自用智慧常观照故,不假文字。譬如雨水,不从天有,元是龙能兴致,令一切众生、一切草木、有情无情,悉皆蒙润,百川众流却入大海,合为一体;众生本性般若之智,亦复如是。善知识!小根之人闻此顿教,犹如草木根性小者,若被大雨,悉皆自倒,不能增长;小根之人,亦复如是。元有般若之智,与大智人更无差别,因何闻法不自开悟?缘邪见障重,烦恼根深,犹如大云覆盖于日,不得风吹,日光不现。般若之智亦无大小,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。迷心外见,修行觅佛,未悟自性,即是小根;若开悟顿教,不执外修,但于自心常起正见,烦恼尘劳常不能染,即是见性。

    善知识!内外不住,去来自由,能除执心,通达无碍;能修此行,与《般若经》本无差别。善知识!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、大小二乘、十二部经,皆因人置,因智慧性方能建立。若无世人,一切万法本自不有,故知万法本自人兴,一切经书因人说有。缘其人中有愚有智,愚为小人,智为大人。愚者问于智人,智者与愚人说法;愚人忽然悟解心开,即与智人无别。

    善知识!不悟,即佛是众生;一念悟时,众生是佛。故知万法尽在自心,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?《菩萨戒经》云:“我本元自性清净。”若识自心见性,皆成佛道。《净名经》云:“即时豁然,还得本心。”

    善知识!我于和尚处,一闻言下便悟,顿见真如本性。是以将此教法流行,令学道者顿悟菩提,各自观心,自见本性。若自不悟,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,直示正路。是善知识有大因缘,所谓“化导令得见性”。一切善法,因善知识能发起故。三世诸佛、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,不能自悟,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。若自悟者,不假外求;若一向执谓‘须他善知识望得解脱’者,无有是处。何以故?自心内有知识自悟,若起邪迷,妄念颠倒,外善知识虽有教授,救不可得。若起正真般若观照,一刹那间,妄念俱灭。若识自性,一悟即至佛地。

    善知识!智慧观照,内外明彻,识自本心。若识本心,即本解脱;若得解脱,即是般若三昧;般若三昧即是无念。何名无念?若见一切法,心不染着,是为无念。用即遍一切处,亦不着一切处;但净本心,使六识出六门,于六尘中无染无杂,来去自由,通用无滞,即是般若三昧,自在解脱,名无念行。若百物不思,当令念绝,即是法缚,即名边见。善知识!悟无念法者,万法尽通;悟无念法者,见诸佛境界;悟无念法者,至佛地位。

    善知识!后代得吾法者,将此顿教法门于同见同行,发愿受持,如事佛故,终身而不退者,定入圣位。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,不得匿其正法;若不同见同行,在别法中不得传付,损彼前人,究竟无益。恐愚人不解,谤此法门,百劫千生断佛种性。

    善知识!吾有一《无相颂》,各须诵取。在家、出家但依此修;若不自修,惟记吾言,亦无有益。听吾颂曰:

    说通及心通,如日处虚空;
    唯传见性法,出世破邪宗。
    法即无顿渐,迷悟有迟疾;
    只此见性门,愚人不可悉。
    说即虽万般,合理还归一。
    烦恼暗宅中,常须生慧日;
    邪来烦恼至,正来烦恼除;
    邪正俱不用,清净至无余。
    菩提本自性,起心即是妄;
    净心在妄中,但正无三障。
    世人若修道,一切尽不妨;
    常自见己过,与道即相当。
    色类自有道,各不相妨恼。
    离道别觅道,终身不见道;
    波波度一生,到头还自懊。
    欲得见真道,行正即是道;
    自若无道心,闇行不见道。
    若真修道人,不见世间过;
    若见他人非,自非却是左。
    他非我不非,我非自有过;
    但自却非心,打除烦恼破;
    憎爱不关心,长伸两脚卧。
    欲拟化他人,自须有方便;
    勿令彼有疑,即是自性现。
    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;
    离世觅菩提,恰如求兔角。
    正见名出世,邪见名世间;
    邪正尽打却,菩提性宛然。
    此颂是顿教,亦名大法船;
    迷闻经累劫,悟则刹那间。

  师复曰:“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,普愿法界众生言下见性成佛。”时使君与官僚道俗闻师所说,无不省悟。一时作礼,皆叹:“善哉!何期岭南有佛出世。”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疑问品第三

    一日,刺史为师设大会斋。斋讫,刺史请师升座,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,问曰:“弟子闻和尚说法,实不可思议。今有少疑,愿大慈悲,特为解说。”师曰:“有疑即问,吾当为说。”公曰:“和尚所说,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?”师曰:“是。”公曰:“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,帝问云:‘朕一生造寺度僧、布施设斋,有何功德?’达摩言:‘实无功德。’弟子未达此理,愿和尚为说。”师曰:“实无功德,勿疑先圣之言。武帝心邪,不知正法。造寺度僧、布施设斋,名为求福,不可将福便为功德。功德在法身中,不在修福。”

    师又曰:“见性是功,平等是德;念念无滞,常见本性真实妙用,名为功德。内心谦下是功,外行于礼是德;自性建立万法是功,心体离念是德;不离自性是功,应用无染是德。若觅功德法身,但依此作,是真功德。若修功德之人,心即不轻,常行普敬。心常轻人,吾我不断,即自无功;自性虚妄不实,即自无德;为吾我自大,常轻一切故。善知识!念念无间是功,心行平直是德;自修性是功,自修身是德。善知识!功德须自性内见,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,是以福德与功德别。武帝不识真理,非我祖师有过。”

    刺史又问曰:“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,愿生西方。请和尚说,得生彼否?愿为破疑。”

    师言:“使君善听,惠能与说。世尊在舍卫城中,说西方引化,经文分明,去此不远。若论相说,里数有十万八千,即身中十恶八邪,便是说远。说远,为其下根;说近,为其上智。人有两种,法无两般;迷悟有殊,见有迟疾。迷人念佛,求生于彼;悟人自净其心。所以佛言:‘随其心净,即佛土净。’使君东方人,但心净即无罪;虽西方人,心不净亦有愆。东方人造罪,念佛求生西方;西方人造罪,念佛求生何国?凡愚不了自性,不识身中净土,愿东愿西;悟人在处一般,所以佛言:‘随所住处恒安乐。’使君心地但无不善,西方去此不遥;若怀不善之心,念佛往生难到。今劝善知识!先除十恶,即行十万;后除八邪,乃过八千。念念见性,常行平直,到如弹指,便睹弥陀。使君但行十善,何须更愿往生?不断十恶之心,何佛即来迎请?若悟无生顿法,见西方只在刹那;不悟,念佛求生,路遥如何得达?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,目前便见,各愿见否?”

    众皆顶礼云:“若此处见,何须更愿往生?愿和尚慈悲,便现西方,普令得见。”

    师言:“大众!世人自色身是城,眼耳鼻舌是门。外有五门,内有意门。心是地,性是王;王居心地上。性在,王在;性去,王无。性在,身心存;性去,身心坏。佛向性中作,莫向身外求。自性迷,即是众生;自性觉,即是佛。慈悲,即是观音;喜舍,名为势至;能净,即释迦;平直,即弥陀。人我是须弥,邪心是海水,烦恼是波浪,毒害是恶龙,虚妄是鬼神,尘劳是鱼鳖,贪嗔是地狱,愚痴是畜生。善知识!常行十善,天堂便至;除人我,须弥倒;去邪心,海水竭;烦恼无,波浪灭;毒害忘,鱼龙绝。自心地上觉性如来,放大光明,外照六门清净,能破六欲诸天。自性内照,三毒即除,地狱等罪一时消灭,内外明彻,不异西方。不作此修,如何到彼?”

    大众闻说,了然见性,悉皆礼拜,俱叹:“善哉!”唱言:“普愿法界众生,闻者一时悟解。”

    师言:“善知识!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,不由在寺。在家能行,如东方人心善;在寺不修,如西方人心恶。但心清净,即是自性西方。”

    公又问:“在家如何修行?愿为教授!”

    师言:“吾与大众说《无相颂》,但依此修,常与吾同处无别。若不作此修,剃发出家,于道何益?颂曰:

    心平何劳持戒?行直何用修禅?
    恩则孝养父母,义则上下相怜,
    让则尊卑和睦,忍则众恶无喧。
    若能钻木出火,淤泥定生红莲。
    苦口的是良药,逆耳必是忠言,
    改过必生智慧,护短心内非贤。
    日用常行饶益,成道非由施钱。
    菩提只向心觅,何劳向外求玄?
    听说依此修行,西方只在目前。”

  师复曰:“善知识!总须依偈修行,见取自性,直成佛道。时不相待,众人且散,吾归曹溪。众若有疑,却来相问。”时刺史官僚、在会善男信女,各得开悟,信受奉行。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定慧品第四

  师示众云:“善知识!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,大众勿迷,言定慧别。定慧一体,不是二;定是慧体,慧是定用;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。若识此义,即是定慧等学。诸学道人,莫言先定发慧、先慧发定各别。作此见者,法有二相。口说善语,心中不善,空有定慧,定慧不等;若心口俱善,内外一如,定慧即等。自悟修行,不在于诤;若诤先后,即同迷人。不断胜负,却增我法,不离四相。

    善知识!定慧犹如何等?犹如灯光。有灯即光,无灯即暗;灯是光之体,光是灯之用。名虽有二,体本同一。此定慧法,亦复如是。”

    师示众云:“善知识!一行三昧者,于一切处,行、住、坐、卧常行一直心是也。《净名经》云:‘直心是道场,直心是净土。’莫心行谄曲,口但说直;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。但行直心,于一切法勿有执着。迷人着法相,执一行三昧,直言常坐不动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作此解者,即同无情,却是障道因缘。善知识!道须通流,何以却滞?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;心若住法,名为自缚。若言常坐不动,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,却被维摩诘诃。善知识!又有人教坐,看心观静,不动不起,从此置功。迷人不会,便执成颠,如此者众。如是相教,故知大错。”

    师示众云:“善知识!本来正教,无有顿渐,人性自有利钝。迷人渐修,悟人顿契,自识本心,自见本性,即无差别,所以立顿渐之假名。

    善知识!我此法门从上以来,先立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。无相者,于相而离相;无念者,于念而无念;无住者,人之本性。

    于世间善恶好丑,乃至冤之与亲,言语触刺欺争之时,并将为空,不思酬害,念念之中不思前境。若前念、今念、后念,念念相续不断,名为系缚。于诸法上,念念不住,即无缚也。此是以无住为本。

    善知识!外离一切相,名为无相;能离于相,则法体清净。此是以无相为体。

    善知识!于诸境上心不染,曰无念;于自念上常离诸境,不于境上生心。若只百物不思,念尽除却,一念绝即死,别处受生,是为大错。学道者思之。若不识法意,自错犹可,更劝他人;自迷不见,又谤佛经。所以立无念为宗。

    善知识!云何立无念为宗?只缘口说见性迷人,于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见,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。自性本无一法可得,若有所得,妄说祸福,即是尘劳邪见。故此法门,立无念为宗。

  善知识!无者无何事?念者念何物?无者,无二相,无诸尘劳之心;念者,念真如本性。真如即是念之体,念即是真如之用。真如自性起念,非眼耳鼻舌能念。真如有性,所以起念;真如若无,眼耳色声当时即坏。善知识!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虽有见闻觉知,不染万境,而真性常自在,故经云:‘能善分别诸法相,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’”

坐禅品第五

  师示众云:“此门坐禅,元不着心,亦不着净,亦不是不动。若言着心,心原是妄,知心如幻,故无所着也。若言着净,人性本净,由妄念故,盖覆真如,但无妄想,性自清净。起心着净,却生净妄。妄无处所,着者是妄;净无形相,却立净相,言是工夫。作此见者,障自本性,却被净缚。善知识!若修不动者,但见一切人时,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,即是自性不动。善知识!迷人身虽不动,开口便说他人是非长短好恶,与道违背。若着心着净,即障道也。”

    师示众云:“善知识!何名坐禅?此法门中,无障无碍,外于一切善恶境界,心念不起,名为坐;内见自性不动,名为禅。

  善知识!何名禅定?外离相为禅,内不乱为定。外若着相,内心即乱;外若离相,心即不乱。本性自净自定,只为见境思境即乱。若见诸境心不乱者,是真定也。善知识!外离相即禅,内不乱即定;外禅内定,是为禅定。《菩萨戒经》云:‘我本性元自清净。’善知识!于念念中,自见本性清净,自修自行,自成佛道。”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忏悔品第六

  时大师见广韶洎四方士庶骈集山中听法,于是升座告众曰:“来!诸善知识!此事须从自性中起。于一切时,念念自净其心,自修自行,见自己法身,见自心佛,自度、自戒,始得不假到此。既从远来,一会于此,皆共有缘,今可各各胡跪,先为传‘自性五分法身香’,次授‘无相忏悔’。”众胡跪。

    师曰:“一、戒香:即自心中无非、无恶、无嫉妒、无贪嗔、无劫害,名戒香。二、定香:即睹诸善恶境相,自心不乱,名定香。三、慧香:自心无碍,常以智慧观照自性,不造诸恶,虽修众善,心不执着,敬上念下,矜恤孤贫,名慧香。四、解脱香:即自心无所攀缘,不思善,不思恶,自在无碍,名解脱香。五、解脱知见香: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,不可沉空守寂,即须广学多闻,识自本心,达诸佛理,和光接物,无我、无人,直至菩提,真性不易,名解脱知见香。

    善知识!此香各自内熏,莫向外觅。今与汝等授无相忏悔,灭三世罪,令得三业清净。善知识!各随我语,一时道:‘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,念念不被愚迷染;从前所有恶业愚迷等罪,悉皆忏悔,愿一时销灭,永不复起。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,念念不被骄诳染;从前所有恶业骄诳等罪,悉皆忏悔,愿一时销灭,永不复起。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,念念不被嫉妒染;从前所有恶业嫉妒等罪,悉皆忏悔,愿一时销灭,永不复起。’

    善知识!以上是为‘无相忏悔’。云何名忏?云何名悔?忏者,忏其前愆;从前所有恶业、愚迷、骄诳、嫉妒等罪,悉皆尽忏,永不复起,是名为忏。悔者,悔其后过;从今以后,所有恶业、愚迷、骄诳、嫉妒等罪,今已觉悟,悉皆永断,更不复作,是名为悔,故称忏悔。凡夫愚迷,只知忏其前愆,不知悔其后过。以不悔故,前愆不灭,后过又生。前愆既不灭,后过复又生,何名忏悔?

    善知识!既忏悔已,与善知识发‘四宏誓愿’,各须用心正听: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,自心烦恼无边誓愿断,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,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。善知识!大家岂不道:众生无边誓愿度?恁么道且不是惠能度。善知识!心中众生,所谓邪迷心、诳妄心、不善心、嫉妒心、恶毒心,如是等心,尽是众生,各须自性自度,是名真度。何名自性自度?即自心中邪见、烦恼、愚痴众生,将正见度。既有正见,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众生,各各自度。邪来正度,迷来悟度,愚来智度,恶来善度,如是度者,名为真度。又烦恼无边誓愿断,将自性般若智,除却虚妄思想心是也。又法门无尽誓愿学,须自见性,常行正法,是名真学。又无上佛道誓愿成,既常能下心,行于真正,离迷、离觉,常生般若,除真、除妄,即见佛性,即言下佛道成。常念修行,是愿力法。善知识!今发四宏愿了,更与善知识授‘无相三归依戒’。

    善知识!归依觉,两足尊;归依正,离欲尊;归依净,众中尊。从今日去,称觉为师,更不归依邪魔外道。以自性三宝常自证明,劝善知识归依自性三宝。佛者觉也,法者正也,僧者净也。自心归依觉,邪迷不生,少欲知足,能离财色,名两足尊。自心归依正,念念无邪见,以无邪见故,即无人我贡高贪爱执着,名离欲尊。自心归依净,一切尘劳爱欲境界,自心皆不染着,名众中尊。若修此行,是自归依。凡夫不会,从日至夜受三归戒。若言归依佛,佛在何处?若不见佛,凭何所归?言却成妄。善知识!各自观察,莫错用心。经文分明言自归依佛,不言归依他佛。自佛不归,无所依处。今既自悟,各须归依自心三宝,内调心性,外敬他人,是自归依也。

    善知识!既归依自三宝竟,各各志心,吾与说‘一体三身自性佛’,令汝等见三身,了然自悟自性。总随我道:‘于自色身归依清净法身佛,于自色身归依圆满报身佛,于自色身归依千百亿化身佛。’善知识!色身是舍宅,不可言归。向者三身佛,在自性中,世人总有,为自心迷,不见内性,外觅三身如来,不见自身中有三身佛。汝等听说!令汝等于自身中见自性有三身佛。此三身佛从自性生,不从外得。

    何名清净法身佛?世人性本清净,万法从自性生。思量一切恶事,即生恶行;思量一切善事,即生善行。如是诸法在自性中,如天常清、日月常明,为浮云盖覆,上明下暗;忽遇风吹云散,上下俱明,万象皆现。世人性常浮游,如彼天云。善知识!智如日,慧如月;智慧常明,于外着境,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,不得明朗。若遇善知识,闻真正法,自除迷妄,内外明彻,于自性中,万法皆现。见性之人,亦复如是。此名清净法身佛。善知识!自心归依自性,是归依真佛。自归依者,除却自性中不善心、嫉妒心、谄曲心、吾我心、诳妄心、轻人心、慢他心、邪见心、贡高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,常自见己过,不说他人好恶,是自归依。常须下心,普行恭敬,即是见性通达,更无滞碍,是自归依。

    何名圆满报身?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,一智能灭万年愚。莫思向前,已过不可得;常思于后,念念圆明,自见本性。善恶虽殊,本性无二。无二之性,名为实性。于实性中,不染善恶,此名圆满报身佛。自性起一念恶,灭万劫善因;自性起一念善,得恒沙恶尽,直至无上菩提。念念自见,不失本念,名为报身。

    何名千百亿化身?若不思万法,性本如空;一念思量,名为变化。思量恶事,化为地狱;思量善事,化为天堂。毒害,化为龙蛇;慈悲,化为菩萨。智慧,化为上界;愚痴,化为下方。自性变化甚多,迷人不能省觉。念念起恶,常行恶道;回一念善,智慧即生。此名自性化身佛。

    善知识!法身本具,念念自性自见,即是报身佛。从报身思量,即是化身佛。自悟自修自性功德,是真归依。皮肉是色身,色身是宅舍,不言归依也。但悟自性三身,即识自性佛。吾有一《无相颂》,若能诵持,言下令汝积劫迷罪,一时销灭。颂曰:

    迷人修福不修道,只言修福便是道;
    布施供养福无边,心中三恶元来造。
    拟将修福欲灭罪,后世得福罪还在。
    但向心中除罪缘,各自性中真忏悔;
    忽悟大乘真忏悔,除邪行正即无罪。
    学道常于自性观,即与诸佛同一类。
    吾祖唯传此顿法,普愿见性同一体。
    若欲当来觅法身,离诸法相心中洗。
    努力自见莫悠悠,后念忽绝一世休。
    若悟大乘得见性,虔恭合掌至心求。”

  师言:“善知识!总须诵取,依此修行,言下见性。虽去吾千里,如常在吾边;于此言下不悟,即对面千里,何勤远来?珍重,好去!”一众闻法,靡不开悟,欢喜奉行。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机缘品第七

    师自黄梅得法,回至韶州曹侯村,人无知者。时有儒士刘志略,礼遇甚厚。志略有姑为尼,名无尽藏,常诵《大涅槃经》。师暂听,即知妙义,遂为解说。尼乃执卷问字。师曰:“字即不识,义即请问。”尼曰:“字尚不识,焉能会义?”师曰:“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”尼惊异之,遍告里中耆德云:“此是有道之士,宜请供养。”有 一作 武侯玄孙曹叔良及居民,竞来瞻礼。时宝林古寺,自末兵火已废,遂于故基重建梵宇,延师居之,俄成宝坊。师住九月余日,又为恶党寻逐,师乃遁于前山,被其纵火焚草木,师隐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今有师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纹,因名“避难石”。师忆五祖怀止藏之嘱,遂行隐于二邑焉。

    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。初参祖师,问曰:“即心即佛,愿垂指谕。”师曰:“前念不生即心,后念不灭即佛;成一切相即心,离一切相即佛。吾若具说,穷劫不尽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即心名慧,即佛乃定;
    定慧等持,意中清净。
    悟此法门,由汝习性;
    用本无生,双修是正。”

法海言下大悟,以偈赞曰:

    即心元是佛,不悟而自屈。
    我知定慧因,双修离诸物。

  僧法达洪州人,七岁出家,常诵《法华经》。来礼祖师,头不至地。祖诃曰:“礼不投地,何如不礼?汝心中必有一物,蕴习何事耶?”曰:“念《法华经》,已及三千部。”祖曰:“汝若念至万部,得其经意,不以为胜,则与吾偕行。汝今负此事业,都不知过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礼本折慢幢,头奚不至地?
    有我罪即生,忘功福无比。”

师又曰:“汝名什么?”曰:“法达。”师曰:“汝名法达,何曾达法?”复说偈曰:

    汝今名法达,勤诵未休歇。
    空诵但循声,明心号菩萨。
    汝今有缘故,吾今为汝说;
    但信佛无言,莲花从口发。

闻偈,悔谢曰:“而今而后,当谦恭一切。弟子诵《法华经》,未解经义,心常有疑,和尚智慧广大,愿略说经中义理。”师曰:“法达,法即甚达,汝心不达;经本无疑,汝心自疑。汝念此经,以何为宗?”曰:“学人根性暗钝,从来但依文诵念,岂知宗趣?”师曰:“吾不识文字,汝试取经诵一遍,吾当为汝解说。”法达即高声念经,至《譬喻品》,师曰:“止!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,纵说多种譬喻,亦无越于此。何者因缘?经云:‘诸佛世尊,唯以一大事因缘故,出现于世。’一大事者,佛之知见也。世人外迷着相,内迷着空。若能于相离相,于空离空,即是内外不迷。若悟此法,一念心开,是为开佛知见。佛,犹觉也,分为四门:开觉知见、示觉知见、悟觉知见、入觉知见。若闻开示,便能悟入,即觉知见,本来真性而得出现。汝慎勿错解经意,见他道‘开示悟入’,自是佛之知见,我辈无分。若作此解,乃是谤经毁佛也。彼既是佛,已具知见,何用更开?汝今当信佛知见者,只汝自心,更无别佛。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,贪爱尘境,外缘内扰,甘受驱驰,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,种种苦口,劝令寝息,莫向外求,与佛无二,故云开佛知见。吾亦劝一切人,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。世人心邪,愚迷造罪,口善心恶,贪嗔、嫉妒、谄佞、我慢,侵人害物,自开众生知见。若能正心,常生智慧,观照自心,止恶行善,是自开佛之知见。汝须念念开佛知见,勿开众生知见。开佛知见,即是出世;开众生知见,即是世间。汝若但劳劳执念,以为功课者,何异牦牛爱尾?”曰:“若然者,但得解义,不劳诵经耶?”师曰:“经有何过,岂障汝念?只为迷悟在人,损益由己。口诵心行,即是转经;口诵心不行,即是被经转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心迷《法华》转,心悟转《法华》。
    诵经久不明,与义作雠家。
    无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;
    有无俱不计,长御白牛车。”

闻偈,不觉悲泣,言下大悟,而告师曰:“法达从昔以来,实未曾转《法华》,乃被《法华》转。”再启曰:“经云:‘诸大声闻乃至菩萨,皆尽思共度量,不能测佛智。’今令凡夫但悟自心,便名佛之知见,自非上根,未免疑谤。又经说三车,羊鹿牛车与白牛之车,如何区别?愿和尚再垂开示。”师曰:“经意分明,汝自迷背。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,患在度量也。饶伊尽思共推,转加悬远。佛本为凡夫说,不为佛说,此理若不肯信者,从他退席。殊不知坐却白牛车,更于门外觅三车。况经文明向汝道‘唯一佛乘,无有余乘’,若二、若三,乃至无数方便、种种因缘、譬喻言词,是法皆为一佛乘故。汝何不省?三车是假,为昔时故;一乘是实,为今时故。只教汝去假归实,归实之后,实亦无名。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,由汝受用,更不作父想,亦不作子想,亦无用想,是名持《法华经》。从劫至劫,手不释卷;从昼至夜,无不念时也。”蒙启发,踊跃欢喜,以偈赞曰:

    经诵三千部,曹溪一句亡。
    未明出世旨,宁歇累生狂?
    羊鹿牛权设,初中后善扬。
    谁知火宅内,元是法中王。

师曰:“汝今后方可名念经僧也。”从此领玄旨,亦不辍诵经。

    僧智通寿州安丰人,初看《楞伽经》约千余遍,而不会三身四智,礼师求解其义。师曰:“三身者:清净法身,汝之性也;圆满报身,汝之智也;千百亿化身,汝之行也。若离本性,别说三身,即名有身无智;若悟三身无有自性,即名四智菩提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自性具三身,发明成四智;
    不离见闻缘,超然登佛地。
    吾今为汝说,谛信永无迷;
    莫学驰求者,终日说菩提。”

    再启曰:“四智之义,可得闻乎?”师曰:“既会三身,便明四智,何更问耶?若离三身,别谈四智,此名有智无身。即此有智,还成无智。”复说偈曰:

    大圆镜智性清净,平等性智心无病,
    妙观察智见非功,成所作智同圆镜;
    五八六七果因转,但用名言无实性;
    若于转处不留情,繁兴永处那伽定。

“如上转识为智也。教中云:‘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,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,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,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。’虽六七因中转,五八果上转,但转其名而不转其体也。”顿悟性智,遂呈偈曰:

    三身元我体,四智本心明,
    身智融无碍,应物任随形;
    起修皆妄动,守住匪真精。
    妙旨因师晓,终亡染污名。

    僧智常信州贵溪人,髫年出家,志求见性。一日参礼。师问曰:“汝从何来,欲求何事?”曰:“学人近往洪州白峰山大通和尚,蒙示见性成佛之义,未决狐疑,远来投礼,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”师曰:“彼有何言句,汝试举看。”曰:“智常到彼,凡经三月,未蒙示诲。为法切故,一夕独入丈室,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?大通乃曰:‘汝见虚空否?’对曰:‘见。’彼曰:‘汝见虚空有相貌否?’对曰:‘虚空无形,有何相貌?’彼曰:‘汝之本性,犹如虚空,了无一物可见,是名正见;无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。无有青黄长短,但见本源清净、觉体圆明,即名见性成佛,亦名如来知见。’学人虽闻此说,犹未决了,乞和尚开示。”师曰:“彼师所说,犹存见知,故令汝未了,吾今示汝一偈:

    不见一法存无见,大似浮云遮日面;
    不知一法守空知,还如太虚生闪电。
    此之知见瞥然兴,错认何曾解方便;
    汝当一念自知非,自己灵光常显现。”

闻偈已,心意豁然,乃述偈曰:

    无端起知见,着相求菩提;
    情存一念悟,宁越昔时迷。
    自性觉源体,随照枉迁流。
    不入祖师室,茫然趣两头。

    智常一日问师曰:“佛说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,弟子未解,愿为教授。”师曰:“汝观自本心,莫着外法相,法无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:见闻转诵是小乘,悟法解意是中乘,依法修行是大乘;万法尽通,万法俱备,一切不染,离诸法相,一无所得,名最上乘。乘是行义,不在口争。汝须自修,莫问吾也。一切时中,自性自如。”礼谢,执侍终师之世。

    僧志道广州南海人也。请益曰:“学人自出家览《涅槃经》,十载有余,未明大意,愿和尚垂诲。”师曰:“汝何处未明?”曰:“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;生灭灭已,寂灭为乐。于此疑惑。”师曰:“汝作么生疑?”曰:“一切众生皆有二身,谓色身、法身也。色身无常,有生有灭;法身有常,无知无觉。经云:‘生灭灭已,寂灭为乐’者,不审何身寂灭、何身受乐?若色身者,色身灭时,四大分散,全然是苦,苦不可言乐;若法身寂灭,即同草木瓦石,谁当受乐?又法性是生灭之体,五蕴是生灭之用,一体五用。生灭是常,生则从体起用,灭则摄用归体。若听更生,即有情之类,不断不灭;若不听更生,则永归寂灭,同于无情之物。如是则一切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,尚不得生,何乐之有?”师曰:“汝是子,何习外道断常邪见而议最上乘法?据汝所说,即色身外别有法身,离生灭求于寂灭。又推涅槃常乐,言有身受用,斯乃执吝生死、耽着世乐。汝今当知,佛为一切迷人认五蕴和合为自体相,分别一切法为外尘相,好生恶死,念念迁流,不知梦幻虚假,枉受轮回,以常乐涅槃翻为苦相,终日驰求。佛愍此故,乃示涅槃真乐:刹那无有生相,刹那无有灭相,更无生灭可灭,是则寂灭现前,当现前时,亦无现前之量,乃谓常乐。此乐无有受者,亦无不受者,岂有一体五用之名?何况更言涅槃禁伏诸法,令永不生,斯乃谤佛毁法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无上大涅槃,圆明常寂照;
    凡愚谓之死,外道执为断,
    诸求二乘人,目以为无作;
    尽属情所计,六十二见本。
    妄立虚假名,何为真实义?
    惟有过量人,通达无取舍,
    以知五蕴法,及以蕴中我,
    外现众色像,一一音声相;
    平等如梦幻,不起凡圣见,
    不作涅槃解,二边三际断。
    常应诸根用,而不起用想;
    分别一切法,不起分别想。
    劫火烧海底,风鼓山相击,
    真常寂灭乐,涅槃相如是。
    吾今强言说,令汝舍邪见。
    汝勿随言解,许汝知少分。”

志道闻偈大悟,踊跃作礼而退。

    行思禅师,生吉州安城刘氏。闻曹溪法席盛化,径来参礼。遂问曰:“当何所务,即不落阶级?”师曰:“汝曾作什么来?”曰:“圣谛亦不为。”师曰:“落何阶级?”曰:“圣谛尚不为,何阶级之有?”师深器之,令首众。一日,师谓曰:“汝当分化一方,无令断绝。”既得法,遂回吉州青原山,宏法绍化。谥号宏济禅师。

    怀让禅师,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谒嵩山安国师,发之曹溪参叩。至,礼拜,师曰:“甚处来?”曰:“嵩山。”师曰:“什么物?恁么来?”曰:“说似一物即不中。”师曰:“还可修证否?”曰:“修证即不无,污染即不得。”师曰:“即此不污染,诸佛之所护念。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。《西天般若多罗谶》:汝足下出一马驹,踏杀天下人。应在汝心,不须速说。(一本无此二十七字)“豁然契会,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,日臻玄奥。后往南岳,大阐禅宗。敕谥大慧禅师。

    永嘉玄觉禅师,温州戴氏子。少习经论,精天台止观法门,因看《维摩经》,发明心地。偶师弟子玄策相访,与其剧谈,出言暗合诸祖。云:“仁者得法,师谁?”曰:“我听方等经论,各有师承,后于《维摩经》悟佛心宗,未有证明者。”云:“威音王以前即得,威音王以后无师自悟,尽是天然外道。”曰:“愿仁者为我证据。”云:“我言轻。曹溪有六祖大师,四方云集,并是受法者。若去,则与偕行。”遂同来参,绕师三匝,振锡而立。

    师曰:“夫沙门者,具三千威仪、八万细行。大德自何方而来,生大我慢?”曰:“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。”师曰:“何不体取无生、了无速乎?”曰:“体即无生,了本无速。”师曰:“如是,如是!”玄觉方具威仪礼拜,须臾告辞。师曰:“返太速乎?”曰:“本自非动,岂有速耶?”师曰:“谁知非动?”曰:“仁者自生分别。”师曰:“汝甚得无生之意。”曰:“无生岂有意耶?”师曰:“无意,谁当分别?”曰:“分别亦非意。”师曰:“善哉!少留一宿。”时谓“一宿觉”,后著《证道歌》,盛行于世。谥曰“无相大师”,时称为“真觉”焉。

    禅者智隍,初参五祖,自谓已得正受,庵居长坐,积二十年。师弟子玄策,游方至河朔,闻之名,造庵问云:“汝在此作什么?”曰:“入定。”云:“汝云入定,为有心入耶?无心入耶?若无心入者,一切无情草木瓦石应合得定;若有心入者,一切有情含识之流亦应得定。”曰:“我正入定时,不见有有无之心。”云:“不见有有无之心,即是常定,何有出入?若有出入,即非大定。”无对,良久问曰:“师嗣谁耶?”云:“我师曹溪六祖。”云:“六祖以何为禅定?”云:“我师所说,妙湛圆寂,体用如如,五阴本空,六尘非有,不出不入,不定不乱。禅性无住,离住禅寂;禅性无生,离生禅想;心如虚空,亦无虚空之量。”闻是说,径来谒师。

    师问云:“仁者何来?”具述前缘。师云:“诚如所言。汝但心如虚空,不着空见,应用无碍,动静无心,凡圣情忘,能所俱泯,性相如如,无不定时也。(一本无此三十五字。止云师悯其远来,遂垂开决。)”于是大悟,二十年所得心,都无影响。其夜,河北士庶闻空中有声云:“禅师今日得道。”后礼辞,复归河北,开化四众。

    一僧问师云:“黄梅意旨,甚么人得?”师云:“会佛法人得。”僧云:“和尚还得否?”师云:“我不会佛法。”

    师一日欲濯所授之衣,而无美泉,因至寺后五里许,见山林郁茂,瑞气盘旋;师振锡卓地,泉应手而出,积以为池,乃跪膝浣衣石上。忽有一僧来礼拜,云:“方辩,是西蜀人,昨于南天竺国见达摩大师,嘱方辩速往土:‘吾传大迦叶正法眼藏及僧伽棃,见传六代,于韶州曹溪,汝去瞻礼。’方辩远来,愿见我师传来衣钵。”师乃出示,次问:“上人攻何事业?”曰:“善塑。”师正色曰:“汝试塑看。”罔措。过数日,塑就真相,可高七寸,曲尽其妙。师笑曰:“汝只解塑性,不解佛性。”师舒手摩方辩顶,曰:“永为人天福田。”师仍以衣酬之,取衣分为三,一披塑像,一自留,一用棕裹瘗地中,誓曰:“后得此衣,乃吾出世,住持于此,重建殿宇。”(宋嘉佑八年,有僧惟先,修殿掘地,得衣如新。像在高泉寺,祈祷辄应。 )

    有僧举卧轮禅师偈云:

    卧轮有伎俩,能断百思想,
    对境心不起,菩提日日长。

师闻之曰:“此偈未明心地,若依而行之,是加系缚。”因示一偈曰:

    惠能没伎俩,不断百思想,
    对境心数起,菩提作么长。

顿渐品第八

  时祖师居曹溪宝林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。于时两宗盛化,人皆称南;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,而学者莫知宗趣。师谓众曰:“法本一宗,人有南北;法即一种,见有迟疾。何名顿渐?法无顿渐,人有利钝,故名顿渐。”

    然之徒众,往往讥南宗祖师不识一字,有何所长?曰:“他得无师之智,深悟上乘,吾不如也。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,岂徒然哉!吾恨不能远去亲近,虚受国恩。汝等诸人,毋滞于此,可往曹溪参决。”一日,命门人志诚曰:“汝聪明多智,可为吾到曹溪听法。若有所闻,尽心记取,还为吾说。”

    志诚禀命至曹溪,随众参请,不言来处。时祖师告众曰:“今有盗法之人,潜在此会。”志诚即出礼拜,具陈其事。师曰:“汝从玉泉来,应是细作。”对曰:“不是!”师曰:“何得不是?”对曰:“未说即是,说了不是。”师曰:“汝师若为示众?”对曰:“常指诲大众:住心观静,长坐不卧。”师曰:“住心观静,是病非禅;常坐拘身,于理何益?听吾偈曰:

    生来坐不卧,死去卧不坐;
    一具臭骨头,何为立功课?”

    志诚再拜曰:“弟子在大师处学道九年,不得契悟;今闻和尚一说,便契本心。弟子生死事大,和尚大慈,更为教示!”师曰:“吾闻汝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法,未审汝师说戒定慧行相如何?与吾说看。”曰:“大师说:诸恶莫作名为戒,诸善奉行名为慧,自净其意名为定。彼说如此,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?”师曰:“吾若言有法与人,即为诳汝。但且随方解缚,假名三昧。如汝师所说戒定慧,实不可思议;吾所见戒定慧又别。”志诚曰:“戒定慧只合一种,如何更别?”师曰:“汝师戒定慧,接大乘人;吾戒定慧,接最上乘人。悟解不同,见有迟疾。汝听吾说,与彼同否?吾所说法,不离自性。离体说法,名为相说,自性常迷。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,是真戒定慧法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心地无非自性戒,心地无痴自性慧,
    心地无乱自性定,不增不减自金刚,
    身去身来本三昧。”

闻偈,悔谢,乃呈一偈曰:

    五蕴幻身,幻何究竟?
    回趣真如,法还不净。

师然之。复语曰:“汝师戒定慧,劝小根智人;吾戒定慧,劝大根智人。若悟自性,亦不立菩提涅槃,亦不立解脱知见。无一法可得,方能建立万法。若解此意,亦名佛身,亦名菩提涅槃,亦名解脱知见。见性之人,立亦得,不立亦得,去来自由,无滞无碍;应用随作,应语随答,普见化身,不离自性,即得自在神通、游戏三昧,是名见性。”

    志诚再启师曰:“如何是不立义?”师曰:“自性无非、无痴、无乱,念念般若观照,常离法相,自由自在,纵横尽得,有何可立?自性自悟,顿悟顿修,亦无渐次,所以不立一切法。诸法寂灭,有何次第?”志诚礼拜,愿为执侍,朝夕不懈。吉州太和人也。

  僧志彻江西人,本姓,名行昌,少任侠。自南北分化,二宗主虽亡彼我,而徒侣竞起爱憎。时北宗门人自立师为第六祖,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,乃嘱行昌来刺师。师心通,预知其事,即置金十两于坐间。时夜暮,行昌入祖室,将欲加害,师舒颈就之。行昌挥刃者三,悉无所损。师曰:“正剑不邪,邪见不正;只负汝金,不负汝命。”行昌惊仆,久而方苏,求哀悔过,即愿出家。师遂与金,言:“汝且去,恐徒众翻害于汝,汝可他日易形而来,吾当摄受。”

    行昌禀旨宵遁,后投僧出家,具戒精进。一日,忆师之言,远来礼觐。师曰:“吾久念汝,汝来何晚?”曰:“昨蒙和尚舍罪,今虽出家苦行,终难报德,其惟传法度生乎?弟子常览《涅槃经》,未晓常、无常义,乞和尚慈悲,略为解说。”师曰:“无常者,即佛性也;有常者,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。”曰:“和尚所说,大违经文。”师曰:“吾传佛心印,安敢违于佛经?”曰:“经说佛性是常,和尚却言无常;善恶诸法,乃至菩提心,皆是无常,和尚却言是常;此即相违,令学人转加疑惑。”师曰:“《涅槃经》,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遍,便为讲说,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,乃至为汝,终无二说。”曰:“学人识量浅昧,愿和尚委曲开示。”师曰:“汝知否?佛性若常,更说什么善恶诸法,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?故吾说无常,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。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,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,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,故吾说常者,正是佛说真无常义。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,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,共成八倒,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,而显说真常、真乐、真我、真净。汝今依言背义,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,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,纵览千遍,有何所益?”行昌忽然大悟,说偈曰:

    因守无常心,佛说有常性;
    不知方便者,犹春池拾砾。
    我今不施功,佛性而现前;
    非师相授与,我亦无所得。

师曰:“汝今彻也,宜名志彻。”礼谢而退。

    有一童子,名神会襄阳高氏子。年十三,自玉泉来参礼。师曰:“知识远来艰辛,还将得本来否?若有本,则合识主,试说看!”曰:“以无住为本,见即是主。”师曰:“这沙弥争合取次语。”乃问曰:“和尚坐禅,还见不见?”师以拄杖打三下云:“吾打汝,是痛不痛?”对曰:“亦痛亦不痛。”师曰:“吾亦见亦不见。”神会问:“如何是亦见亦不见?”师云:“吾之所见,常见自心过愆,不见他人是非好恶,是以亦见亦不见。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?汝若不痛,同其木石;若痛,则同凡夫,即起恚恨。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,痛不痛是生灭,汝自性且不见,敢尔弄人!”神会礼拜悔谢。师又曰:“汝若心迷不见,问善知识觅路;汝若心悟,即自见性,依法修行。汝自迷不见自心,却来问吾见与不见。吾见自知,岂代汝迷?汝若自见,亦不代吾迷。何不自知自见,乃问吾见与不见?”神会再礼百余拜,求谢过愆,服勤给侍,不离左右。

    一日,师告众曰:“吾有一物,无头无尾,无名无字,无背无面,诸人还识否?”神会出曰:“是诸佛之本源,神会之佛性。”师曰:“向汝道无名无字,汝便唤作本源佛性;汝向去有把茆盖头,也只成个知解宗徒。”

    祖师灭后,,大宏曹溪顿教。著《显宗记》,盛行于世,是为荷泽禅师。

  师见诸宗难问,咸起恶心,多集座下,愍而谓曰:“学道之人,一切善念、恶念应当尽除;无名可名,名于自性;无二之性,是名实性;于实性上,建立一切教门,言下便须自见。”诸人闻说,总皆作礼,请事为师。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护法品第九

  神龙元年上元日,则天中宗诏云:“朕请二师宫中供养,万几之暇,每究一乘。二师推让云:‘南方有禅师,密授大师衣法,传佛心印,可请彼问。’今遣内侍薛简,驰诏迎请。愿师慈念,速赴上京。”师上表辞疾,愿终林麓。

    薛简曰:“京城禅德皆云:‘欲得会道,必须坐禅习定;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,未之有也。’未审师所说法如何?”师曰:“道由心悟,岂在坐也?经云:‘若言如来若坐若卧,是行邪道。’何故?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。无生无灭,是如来清净禅;诸法空寂,是如来清净坐;究竟无证,岂况坐耶?”

    曰:“弟子回京,主上必问,愿师慈悲指示心要,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;譬如一灯,然百千灯,冥者皆明,明明无尽。”师云:“道无明暗,明暗是代谢之义;明明无尽,亦是有尽,相待立名。故《净名经》云:‘法无有比,无相待故。’”曰:“明喻智慧,暗喻烦恼;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,无始生死凭何出离?”师曰:“烦恼即是菩提,无二无别。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,此是二乘见解、羊鹿等机,上智大根悉不如是。”

    曰:“如何是大乘见解?”师曰:“明与无明,凡夫见二;智者了达,其性无二;无二之性,即是实性。实性者,处凡愚而不减,在贤圣而不增,住烦恼而不乱,居禅定而不寂,不断不常,不来不去,不在中间及其内外,不生不灭,性相如如,常住不迁,名之曰道。”

    曰:“师说‘不生不灭’,何异外道?”师曰:“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,将灭止生,以生显灭,灭犹不灭,生说不生。我说不生不灭者,本自无生,今亦不灭,所以不同外道。汝若欲知心要,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,自然得入清净心体,湛然常寂,妙用恒沙。”

    简蒙指教,豁然大悟,礼辞归阙,表奏师语。其年九月三日,有诏奖谕师曰:“师辞老疾,为朕修道,国之福田。师若净名托疾毗耶,阐扬大乘,传诸佛心,谈不二法。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,朕积善余庆,宿种善根,值师出世,顿悟上乘。感荷师恩,顶戴无已。”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钵,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,赐师旧居为国恩寺焉。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
付嘱品第十

    师一日唤门人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智通志彻志道法珍法如等,曰:“汝等不同余人,吾灭度后,各为一方师。吾今教汝说法,不失本宗。先须举‘三科法门’,动用‘三十六对’,出没即离两边,说一切法莫离自性。忽有人问汝法,出语尽双,皆取对法,来去相因,究竟二法尽除,更无去处。

  ‘三科法门’者,阴、界、入也。阴,是五阴——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是也。入,是十二入,外六尘——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,内六门——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是也。界,是十八界——六尘、六门、六识是也。自性能含万法,名含藏识;若起思量,即是转识。生六识,出六门,见六尘,如是一十八界,皆从自性起用。自性若邪,起十八邪;自性若正,起十八正。若恶用即众生用,善用即佛用。用由何等,由自性有。

    对法,外境无情五对——天与地对,日与月对,明与暗对,阴与阳对,水与火对,此是五对也;法相语言十二对——语与法对,有与无对,有色与无色对,有相与无相对,有漏与无漏对,色与空对,动与静对,清与浊对,凡与圣对,僧与俗对,老与少对,大与小对,此是十二对也;自性起用十九对——长与短对,邪与正对,痴与慧对,愚与智对,乱与定对,慈与毒对,戒与非对,直与曲对,实与虚对,险与平对,烦恼与菩提对,常与无常对,悲与害对,喜与嗔对,舍与悭对,进与退对,生与灭对,法身与色身对,化身与报身对,此是十九对也。”

    师言:“此三十六对法,若解用,即道贯一切经法,出入即离两边。自性动用,共人言语,外于相离相,内于空离空。若全着相,即长邪见;若全执空,即长无明。执空之人有谤经,直言‘不用文字’。既云‘不用文字’,人亦不合语言,只此语言,便是文字之相。又云‘直道不立文字’,即此‘不立’两字,亦是文字;见人所说,便即谤他言着文字。汝等须知,自迷犹可,又谤佛经;不要谤经,罪障无数。若着相于外,而作法求真,或广立道场,说有无之过患,如是之人,累劫不得见性。但听依法修行,又莫百物不思,而于道性窒碍。若听说不修,令人反生邪念;但依法修行,无住相法施。汝等若悟,依此说、依此用、依此行、依此作,即不失本宗。若有人问汝义,问有,将无对;问无,将有对;问凡,以圣对;问圣,以凡对。二道相因,生中道义,如一问一对,余问一依此作,即不失理也。设有人问:‘何名为暗?’答曰:‘明是因,暗是缘,明没则暗。’以明显暗,以暗显明,来去相因,成中道义。余问,悉皆如此。汝等于后传法,依此转相教授,勿失宗旨。”

    师于太极元年壬子延和七月,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,仍令促工,次年夏末落成。七月一日,集徒众曰:“吾至八月,欲离世间,汝等有疑,早须相问,为汝破疑,令汝迷尽。吾若去后,无人教汝。”法海等闻悉皆涕泣,惟有神会神情不动亦无涕泣。师云:“神会小师却得善不善等,毁誉不动,哀乐不生,余者不得。数年山中,竟修何道?汝今悲泣,为忧阿谁?若忧吾不知去处,吾自知去处;若吾不知去处,终不预报于汝。汝等悲泣,盖为不知吾去处;若知吾去处,即不合悲泣。法性本无生灭去来,汝等尽坐,吾与汝说一偈,名曰《真假动静偈》。汝等诵取此偈,与吾意同,依此修行,不失宗旨。”众僧作礼,请师说偈。偈曰:

    一切无有真,不以见于真;
    若见于真者,是见尽非真。
    若能自有真,离假即心真;
    自心不离假,无真何处真?
    有情即解动,无情即不动;
    若修不动行,同无情不动。
    若觅真不动,动上有不动;
    不动是不动,无情无佛种;
    能善分别相,第一义不动。
    但作如此见,即是真如用。
    报诸学道人,努力须用意,
    莫于大乘门,却执生死智。
    若言下相应,即共论佛义;
    若实不相应,合掌令欢喜。
    此宗本无诤,诤即失道意;
    执逆诤法门,自性入生死。

时徒众闻说偈已,普皆作礼,并体师意,各各摄心,依法修行,更不敢诤,乃知大师不久住世。

    法海上座再拜问曰:“和尚入灭之后,衣法当付何人?”师曰:“吾于大梵寺说法以至于今,钞录流行,目曰:‘法宝坛经’;汝等守护,递相传授,度诸群生;但依此说,是名正法。今为汝等说法,不付其衣,盖为汝等信根淳熟,决定无疑,堪任大事。然据先祖达摩大师付授偈意,衣不合传。偈曰:

    吾本来兹土,传法救迷情;
    一花开五叶,结果自然成。”

    师复曰:“诸善知识!汝等各各净心,听吾说法。若欲成就种智,须达一相三昧、一行三昧。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,于彼相中不生憎爱,亦无取舍,不念利益成坏等事,安闲恬静,虚融淡泊,此名‘一相三昧’。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,纯一直心,不动道场,真成净土,此名‘一行三昧’。若人具二‘三昧’,如地有种,含藏长养,成熟其实;一相、一行,亦复如是。我今说法,犹如时雨普润大地,汝等佛性譬诸种子,遇兹沾洽,悉得发生。承吾旨者,决获菩提;依吾行者,定证妙果。听吾偈曰:

    心地含诸种,普雨悉皆萌;
    顿悟花情已,菩提果自成。”

师说偈已,曰:“其法无二,其心亦然;其道清净,亦无诸相。汝等慎勿观净及空其心,此心本净,无可取舍。各自努力,随缘好去。”尔时,徒众作礼而退。

    大师七月八日忽谓门人曰:“吾欲归新州,汝等速理舟楫。”大众哀留甚坚,师曰:“诸佛出现,犹示涅槃;有来必去,理亦常然。吾此形骸,归必有所。”众曰:“师从此去,早晚可回?”师曰:“叶落归根,来时无口。”又问曰:“正法眼藏,传付何人?”师曰:“有道者得,无心者通。”又问:“后莫有难否?”师曰:“吾灭后五六年,当有一人来取吾首,听吾记曰:‘头上养亲,口里须餐,遇之难,为官。’”又云:“吾去七十年,有二菩萨从东方来,一出家、一在家,同时兴化,建立吾宗,缔缉伽蓝,昌隆法嗣。”

    问曰:“未知从上佛祖应现以来,传授几代?愿垂开示。”师云:“古佛应世,已无数量,不可计也。今以七佛为始,过去庄严劫——毗婆尸佛、尸弃佛、毗舍浮佛,今贤劫——拘留孙佛、拘那含牟尼佛、迦叶佛、释迦文佛,是为七佛。释迦文佛首传摩诃迦叶尊者、第二阿难尊者、第三商那和修尊者、第四优婆毱多尊者、第五提多迦尊者、第六弥遮迦尊者、第七婆须蜜多尊者、第八佛驮难提尊者、第九伏驮蜜多尊者、第十尊者、十一富那夜奢尊者、十二马鸣大士、十三迦毗摩罗尊者、十四龙树大士、十五迦那提婆尊者、十六罗□(日+侯)罗多尊者、十七僧伽难提尊者、十八伽耶舍多尊者、十九鸠摩罗多尊者、二十阇耶多尊者、二十一婆修盘头尊者、二十二摩拿罗尊者、二十三鹤勒那尊者、二十四师子尊者、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、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、二十七般若多罗尊者、二十八菩提达摩尊者(此土是为初祖)、二十九慧可大师、三十僧璨大师、三十一道信大师、三十二宏忍大师,惠能是为三十三祖。从上诸祖,各有禀承;汝等向后,递代流传,毋令乖误。”

    大师先天二年癸丑岁八月初三日 是年十二月改元开元,于国恩寺斋罢,谓诸徒众曰:“汝等各依位坐,吾与汝别。”法海白言:“和尚留何教法,令后代迷人得见佛性?”师言:“汝等谛听!后代迷人,若识众生,即是佛性;若不识众生,万劫觅佛难逢。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,见自心佛性。欲求见佛,但识众生;只为众生迷佛,非是佛迷众生。自性若悟,众生是佛;自性若迷,佛是众生。自性平等,众生是佛;自性邪险,佛是众生。汝等心若险曲,即佛在众生中;一念平直,即是众生成佛。我心自有佛,自佛是真佛;自若无佛心,何处求真佛?汝等自心是佛,更莫狐疑,外无一物而能建立,皆是本心生万种法,故经云:‘心生种种法生,心灭种种法灭。’吾今留一偈,与汝等别,名《自性真佛偈》。后代之人识此偈意,自见本心,自成佛道。偈曰:

    真如自性是真佛,邪见三毒是魔王;
    邪迷之时魔在舍,正见之时佛在堂。
    性中邪见三毒生,即是魔王来住舍;
    正见自除三毒心,魔变成佛真无假。
    法身报身及化身,三身本来是一身;
    若向性中能自见,即是成佛菩提因。
    本从化身生净性,净性常在化身中;
    性使化身行正道,当来圆满真无穷。
    淫性本是净性因,除淫即是净性身;
    性中各自离五欲,见性刹那即是真。
    今生若遇顿教门,忽悟自性见世尊;
    若欲修行觅作佛,不知何处拟求真。
    若能心中自见真,有真即是成佛因;
    不见自性外觅佛,起心总是大痴人。
    顿教法门今已留,救度世人须自修;
    报汝当来学道者,不作此见大悠悠。”

师说偈已,告曰:“汝等好住,吾灭度后,莫作世情悲泣雨泪,受人吊问,身着孝服,非吾弟子,亦非正法。但识自本心、见自本性,无动无静、无生无灭、无去无来、无是无非、无住无往。恐汝等心迷,不会吾意,今再嘱汝,令汝见性。吾灭度后,依此修行,如吾在日。若违吾教,纵吾在世,亦无有益。”复说偈曰:

    兀兀不修善,腾腾不造恶;
    寂寂断见闻,荡荡心无着。

    师说偈已,端坐至三更,忽谓门人曰:“吾行矣。”奄然迁化,于时异香满室,白虹属地,林木变白,禽兽哀鸣。

  十一月,广三郡官僚洎门人僧俗争迎真身,莫决所之,乃焚香祷曰:“香烟指处,师所归焉。”时香烟直贯曹溪。十一月十三日迁神龛,并所传衣钵而回。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龛,弟子方辩以香泥上之。门人忆念取首之记,遂先以铁叶漆布固护师颈入塔,忽于塔内白光出现,直上冲天,三日始散。韶州奏闻奉敕立碑,纪师道行。师春秋七十有六,年二十四传衣,三十九祝发,说法利生三十七载,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,悟道超凡者,莫知其数。达摩所传信衣(系西域屈眴布也)、中宗赐磨衲宝钵及方辩塑师真相并道具等,主塔侍者尸之,永镇宝林道场。流传《坛经》,以显宗旨、兴隆三宝、普利群生者。               

六祖大师圆寂后纪  守塔沙门令韬


    师入塔后,至开元十年壬戌八月三日,夜半,忽闻塔中如拽铁索声,众僧惊起,见一孝子,从塔中走出。寻见师颈有伤,具以贼事闻于州县。县令杨侃、刺史柳无忝得牒,切加擒捉。五日于石角村捕得贼人,送韶州鞫问,云:“姓,名净满汝州梁县人,于洪州开元寺新罗金大悲钱二十千,令取六祖大师首,归海东供养。”守闻状,未即加刑,乃躬至曹溪,问师上足令韬曰:“如何处断?”曰:“若以国法论,理须诛夷;但以佛教慈悲,冤亲平等,况彼求欲供养,罪可恕矣!”守加叹曰:“始知佛门广大。”遂赦之。

    上元元年,肃宗遣使就请师衣钵归内供养。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,代宗梦六祖大师请衣钵。七日,敕刺史杨缄云:“朕梦感禅师请传衣袈裟却归曹溪,今遣镇国大将军刘崇景顶戴而送,朕谓之国宝。卿可于本寺如法安置,专令僧众亲承宗旨者,严加守护,勿令遗坠。”后或为人偷窃,皆不远而获,如是者数四。

  宪宗大鉴禅师,塔曰:“元和灵照”。其余事迹,系载尚书王维、刺史柳宗元、刺史刘禹锡等碑。

  古筠比丘德异
    
    妙道虚玄,不可思议;忘言得旨,端可悟明。故世尊分座于多子塔前,拈华于灵山会上,似火与火、以心印心。西传四七至菩提达摩,东来此土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。有大师者,首于言下悟入,末上三拜得髓,受衣绍祖,开阐正宗。三传而至黄梅;会中高僧七百,惟负舂居士一偈,传衣为六代祖。南遁十余年,一旦以非风幡动之机,触开印宗正眼。居士由是祝发登坛,应跋陀罗悬记,开东山法门。使君命禅者录其语,目之曰:“法宝坛经”。

    大师始于五羊,终至曹溪,说法三十七年。沾甘露味、入圣超凡者,莫记其数。悟佛心宗、行解相应为大知识者,名载《传灯》。惟南岳青原执侍最久,尽得无巴鼻,故出马祖石头,机智圆明,玄风大震,乃有临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诸公巍然而出,道德超群,门庭险峻,启迪英灵衲子奋志冲关。一门深入,五派同源;历遍炉锤,规模广大。原其五家纲要,尽出《坛经》。

    夫《坛经》者,言简义丰,理明事备,具足诸佛无量法门,一一法门具足无量妙义,一一妙义发挥诸佛无量妙理,即弥勒楼阁中,即普贤毛孔中。善入者,即同善财于一念间圆满功德,与普贤等、与诸佛等。

    惜乎《坛经》为后人节略太多,不见六祖大全之旨。德异幼年尝见古本,自后遍求三十余载。近得通上人寻到全文,遂刊于休休禅庵,与诸胜士同一受用。惟愿开卷举目直入大圆觉海,续佛祖慧命无穷,斯余志愿满矣。 至元二十七年庚寅岁中春日




    六祖大师平昔所说之法,皆大乘圆顿之旨,故目之曰“经”。其言近指远,词坦义明,诵者各有所获。明教嵩公常赞云:“天机利者得其深,天机钝者得其浅。”诚哉言也!余初入道,有感于斯,续见三本不同,互有得失,其板亦已漫灭。因取其本校雠,讹者正之,略者详之,复增入弟子请益机缘,庶几学者得尽曹溪之旨。

    按察使从龙深造此道,一日,过山房睹余所编,谓得坛经之大全,慨然命工锓梓,颛为流通,使曹溪一派不至断绝。

    或曰:“达摩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。祖六叶正传,又安用是文字哉?”余曰:“此经非文字也,达摩单传直指之指也。南岳青原诸大老尝因是指以明其心,复以之明马祖石头诸子之心。今之禅宗流布天下,皆本是指。而今而后,岂无因是指而明心见性者耶?”问者唯唯,再拜谢曰:“予不敏,请并书于经末,以诏来者。” 至元辛卯夏,南海释宗宝

六祖坛经赞

    欲见本来真面目
  挑灯终夜读坛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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